野外调教

　　在互联网上，有两类人形机器人的视频特别火。一类是机器人厂商发布的视频。视频中，机器人跳街舞、打太极、回旋踢，一个侧空翻后还能稳稳落地，宛如动画中的“钢铁侠”，评论区惊叹“未来已来”。

　　另一类是产品用户发布的视频。他们花真金白银买来了市面上的人形机器人产品，给观众“开箱评测”。但在他们的视频中，同型号的机器人却只有招手、握手、走路等基本功能，遇到路面不平处，平稳站立都困难，还需要两个成年男子将其搀扶起来。这时评论区又会一片质疑之声，觉得之前企业的宣传言过其实，有“作秀”“AI合成”之嫌。

　　有读者问：到底机器人的哪种表现是真实的？该如何理解机器人产品“买家秀”与“卖家秀”之间的落差？

　　其实，机器人两种表现都是真实的。之所以觉得有落差，是因为虽然型号相同，但两类视频中的机器人压根儿不是同一种东西。

　　关键差异在配置。厂商视频里的机器人，是工程师用独家步态算法反复调教后的产品，是在实验室模拟训练千百次的结果，已是个练有所成的“武林高手”。而普通用户视频里的机器人，通常是最普通、最廉价的基础版产品，往往用的是减配硬件和开源算法，好比没练过武的“路人小白”。用汽车来类比的话，一个是专业赛车队的改装车，一个是普通流水线上的量产车，或许车壳外观上还保留着八九分相似，但内在性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
　　再者，厂商的展示视频往往经过精心编排。就像电影拍摄需要反复彩排，科技公司通常会选择机器人表现最佳的片段。某个流畅的动作，可能是数次尝试中最成功的一次。这如同把歌手10年演唱生涯里的高音瞬间，剪辑成3分钟的“神级现场”。消费者看到的“行云流水”，或许是工程师们用时间与耐心整理出的“高光时刻”，而非机器人稳定输出的日常表现。

　　那为什么厂家不直接卖“高手”，而要卖“小白”呢？

　　或许主要还是着眼于经济和安全两个角度。改装车的成本远比量产车要高。目前市场上的人形机器人产品，基础版也要近10万元人民币，可供用户二次开发的版本则价格更高，而厂商自己千锤百炼打磨出的“视频主角”，恐怕更是带着商业机密的宝贝，概不出售。据消费者反馈，除了一次性购买机器外，对机器人动作的“付费升级”，也是不少厂商的收入来源。另一方面，在算法尚未完全成熟的情况下，如果贸然提供给消费者，万一机器人“回旋踢”出了事故该咋办？

　　所以，厂商的视频标定了机器人产品的上限，告诉我们今天的技术条件下，人形机器人可以达到什么水平；而消费者手里买到的机器人，则划出了产品的下限，告诉我们今天的机器人量产产品至少会稳定在一个什么样的水平。从上限到下限，就是一项新技术从实验室到消费者的距离，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。尽快缩小这两条线的差距，就是行业要努力推动的事情。

　　对于厂商来说，展示技术成果，本身无可厚非。就像汽车厂商发布概念车，手机厂商展示折叠屏样机，这些“技术秀”既是对未来的展望，也是吸引资金投入的必要手段。

　　当然，有些企业为追求传播效果，刻意模糊实验室成果与量产产品的界限，这种行为需要甄别。当消费者受到误导，抱着看科幻电影的心态购买产品，得到的却是“幼儿园水平”的机器人，心理落差自然产生。这种落差不仅伤害消费者信任，长远看也会影响行业健康发展。

　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，企业想要赢得口碑，不被流量反噬，还要在改善用户体验、加强公众沟通上多下工夫。比如，降低二次开发门槛，多帮助高校等开发者用户复现官方动作；主动走出视频，多把自家产品放到真实场景中“拉出来遛遛”。唯其如此，方能为自己、为全行业赢得良好的舆论环境。

　　说到底，技术发展自有其规律。从蒸汽机到电动机，从计算机到智能手机，每个改变世界的发明都经历过“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”的阶段。今天的“买家秀”与“卖家秀”之争，终将在技术迭代中达成和解。

　　重要的是保持理性：既不因实验室突破而过度乐观，也不因产品不完美而全盘否定。既保持“未来已来”的热情，也具备“来日方长”的清醒。那些在视频里大放异彩的机器人，终将在持续迭代中走进千家万户。

　　韩维正

　　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(2025年05月26日 第 08 版)